萬籟俱寂

　　「難道，真的不行嗎？」

　　華美卻陰暗的書房裡，被現在的主人，也就是被戰士們稱為『大小姐』的聖女之子叫來談話，弗雷特里西無奈地問道，總帶著爽朗表情的臉在陰影中顯得灰暗而苦澀。

　　手裡，捧著的是散發各色光芒的碎片，可以找回生前記憶的珍貴物品。

　　他很感謝，真的很感謝大小姐的賞識，願意略過那麼多其他比他更強、更厲害的戰士，優先讓他取回記憶，但……快樂總伴隨苦澀。已經想起來的，很多很多……以往並肩作戰、引吭高歌瘋鬧的快樂，以及毫不害臊放聲大哭弔唁死去戰友的悲傷……所有，都是他最寶貴的記憶。

　　可是，可是啊……這全部，記得的，只有他。

　　丟下其他人獨自前行……抑或是其他人丟下了他？

　　看著所有熟悉的面孔，卻是完全的陌生人，他真的很痛苦。尤其是那個人……最不能原諒，最重要的那個人。

　　伯恩哈德。

　　說好下輩子還要當兄弟的吧！說好一定會記得的吧！但現在你卻忘記了！

　　一點點也不留的……忘記了。

　　被警告，就算找回了和某人有關的記憶也絕不能透露一絲半點，所以只能看著，把所有苦澀藏進心裡，繼續扮演負責炒熱團體氣氛的角色。

　　他知道，他完全知道不能怪伯恩哈德，可是，可是不怪他，又有誰能讓他可以堆放所有悲傷與痛苦？

　　「……一次就好，把這次機會給他，至少……」乾澀的說著，弗雷特里西的手甚至有點顫抖。但坐在寬大書桌後，一如既往面無表情的人偶不留情面地拒絕了他。

　　「不。弗雷君。希望你能了解，現在正是需要戰力的時刻。只有取回記憶，你才會更強。你強大，才能加速其他人取回記憶的速度。」

　　我他媽才懶得管其他人去死！幾乎要衝口而出的話語停留在嘴邊，最後被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

　　不能任性。他已經是大人了……唯一會容忍他的人，已經不在。

　　碎片化作流光，回憶起更多，弗雷特里西卻覺得痛苦的像是要窒息死去。

　　「沒事的話，我就先走囉！」

　　「好的。」

　　讓自己露出和平常一樣的笑容。看，沒什麼難的。這樣告訴自己，弗雷特里西在人偶無機質的目光下逕自離開。

　　華麗的走廊亮著暖色的燈光，弗雷特里西卻覺得比人偶總是幽幽暗暗的書房還要寒冷。

　　再怎麼華麗舒適，這裡也不是他的容身之處。

　　或許，就像老哥你說過的吧。愛熱鬧的我……其實只是，很害怕很害怕寂寞而已。

　　「阿奇波爾多，你不要老是搶小孩子的東西啦！」

　　全副武裝準備出門，弗雷特里西無奈看著硬湊過去和利恩、阿貝爾搶食的無聊中年男子，抓住後領把他拖開。

　　「喂喂，他們都這麼大了，哪是小孩啊！倒是你們幾個，要懂得敬老尊賢啊！」甩開弗雷特里西的手，玩世不恭的大叔叼著菸，毫不客氣的宣言道。

　　「切！像你這種老頭子，誰尊敬的起來啊！剛剛吃掉我的份快吐出來還我！」

　　「好啊！還你啊！就怕我敢還你不敢收！」

　　「靠！死老頭，單挑啦！！」被刺激的暴跳如雷，總是邋遢穿著的利恩拍桌而起，和不爽一直被老頭老頭叫的阿奇波爾多對瞪，弗雷特里西幾乎都可以看見他們之間冒出『熱情的火花』了。

　　「要打出去打，不然等一下又要被大小姐瞪囉！」拎著食物在一旁吃的津津有味，阿貝爾事不關己的說道。

　　「好你個死阿貝爾，把我的份還來！」

　　發覺吵架期間被阿貝爾漁翁得利，利恩火大的撲過去和他打成一團。

　　「喂喂，不是要和我單挑嗎？沒的話我就要閃人囉~」

　　看著一群幼稚傢伙鬧成一堆，弗雷特里西翻翻白眼，懶得理他們了。回來的時候，應該又會看見大小姐面無表情盯著他們整理、修補損害的場景了吧。

　　不過，對喔……他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全都成長為如他所願、可靠又優秀的戰士了呢。

　　艾伯里斯特、艾依查庫、古魯瓦爾多、布列依斯、利恩還有阿貝爾。這些幾乎可說是他親手拉拔成長的小鬼們，全都已經……長大了。並且死去。

　　或許，這就是戰士的宿命吧。

　　說不定，犧牲包含自己在內，攻略『The eye』的作戰最後根本失敗了，才導致這些在老兵大量死去、青黃不接時刻，還尚未成熟的新兵們被迫踏上殘酷的戰場吧。

　　真的……很抱歉。

　　站在大門前，弗雷特里西深深嘆了口氣。

　　「……怎麼了？」

　　突如其來的問句，弗雷特里西嚇了一大跳，剛才院子裡，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嗎！？

　　相同眸色卻總帶著嚴肅的眼睛看著他。

　　伯恩哈德。

　　「你嚇死我了！」瞪了他一眼，弗雷特里西沒好氣地說到。怎麼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往，伯恩哈德就是可以輕易嚇到他啊！

　　見對方轉開話題，伯恩哈德也不追問，「準備出擊嗎？」

　　「對啊，整天待著、身體都快生鏽了！」

　　「那麼，別大意了，一路小心。」

　　向他點點頭，伯恩哈德披著深紫色毛領大衣的身影隱沒在門後。

　　「……」

　　真是冷淡啊，伯恩哈德。

　　不過對現在的你來說，我也……只是眾多隊友裡，不怎麼熟悉的那一個吧。

　　呵呵，呵呵呵……

　　像要甩開憂鬱似的，弗雷特里西一連幾天都在外面拼命獵殺怪物。只有一個人，有時候是獵人，有時候又是獵物。

　　「呵呵，這次死了之後，不知道會跑到哪裡去呢……」

　　隨意大字形躺在燃燒的溝火旁，弗雷特里西用手臂遮著眼睛。

　　遼闊的天空閃爍著美麗的銀河，但在現在的他看來，只會更加心煩意亂而已。

　　盡情憂鬱夠了，隔天弗雷特里西就打算打道回府。別讓人擔心，因為想讓他擔心的人……已經不在了。

　　回到宅邸，弗雷特里西把自己砸在柔軟的沙發上。身體無比疲憊，但心情好多了，至少可以繼續扮演他該成為的角色。

　　嘻嘻哈哈和曾經的前輩里斯開玩笑，與成天無所事事待在大廳的阿奇波爾多、利恩鬥嘴，弗雷特里西幾乎都要說服自己，這樣……也很好了。至少，現在的他們，看起來很快樂。

　　起身想替自己倒杯水、潤潤因為大吵大叫而乾燥不已的喉嚨，弗雷特里西有點奇怪地看見伯恩哈德踏著幾乎可用凌厲兩個字來形容的步伐，氣勢洶洶的走過來，中途甚至直接推開擋路的阿奇波爾多與里斯。

　　怎麼了？一點也不像平常那個行事嚴謹到近乎刻板的伯恩哈德。

　　「怎麼……！？」

　　在還未意識到之前，嘴就已經被吻住。

　　被按著後腦杓，熟悉形狀的唇啃咬著，柔軟的舌霸道的侵略口腔，捲著他的、吸允著，粗暴的狂吻著。

　　「伯恩……！」

　　緊閉雙眼，反應過來的弗雷特里西也捧住他的臉頰，狂躁回吻。兩個人有如角力般、用力，毫不留情地喫咬對方溫暖的唇舌，在彼此口中嚐到一絲絲血腥的氣味。

　　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人的眼光。

　　「為什麼，不告訴我！弗雷特里西！」

　　渴求著那分離太久太久的半個靈魂，伯恩哈德喘息著間隙低吼，然後繼續封住那顫抖的雙唇。

　　所以、終於……你也回憶起來了嗎？即使只有一點點……但是，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是這樣吧？伯恩哈德。

　　「哥……」

　　舌尖上一點點苦澀的鹹味，讓弗雷特里西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不管長到多大，他的心裡一直有個長不大的任性小孩。但現在都無所謂了。

　　因為，你永遠會原諒我對吧，伯恩哈德。

　　緊緊相擁，這一刻，失落一半的靈魂終於完滿。

　　靜的落針可聞的大廳裡，被這突發事件震驚到瞠目結舌的眾人眼球突出的都快掉到地上了。

　　原來，他們不只是兄弟、而且還是那種關係嗎！？根本看不出來啊！弗雷特里西這小子，也太會裝了吧！

　　滿意的看了看自己製造出來的驚人效果，比想像中的還要成功。不知何時無聲無息來到幾人身旁的人偶點著頭，僵硬的嘴角彎起幾不可見的弧度，悄聲。

　　「伯恩、弗雷，生日快樂。」

－ END － 2014/8/15